欧阳辉|娟子姑娘
△ 图为攀钢建设時期的公司地址弄弄坪原貌
娟子姑娘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随着改革开放搞活经济,公款吃喝之风初起,企业间各种走访考察频繁。一天, 处長安排我接待作陪来访的五位专家学者,吃喝之后照例要到歌厅kTv。接待车行至路边一个不太起眼的歌厅旁,客人中一个领头的科長象是喝多了内急,叫停车就要在这里唱了。我犹豫着经费报销可能会有麻烦,但"京官大三级",只好唯命是从,"主随客便”是经常的事情,人家是从北京来的。
歌厅老板亲自迎送我们一行人来到包房,三位漂亮小姐从沙发上起立分列两旁。两位小姐熟练地安排我们就坐,拿来飲料和果盘。一位小姐呆站着往我的方位看,神情有些慌乱。"小李!上点心啊”一位小姐大声喊叫,呆站着的女人如梦初醒似的跑了出去。吼歌三首,两个又大又白的饅头摆在了我面前。"饅头!就没有別的”?一位小姐朝呆女大声吼道。那女人没有回答索性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眼睛死盯着我看。我有些不自在起来,左顾右看心想,她是看我还是看北京来的客人?歌厅上饅头我还是一遇头回,见那女人可怜兮兮的样子我解嘲说:"很好麻,北京人就喜欢吃饅头”。北京来的那位科長‘俯在我耳边上说,那个女人在看你呢,老相好吧?那两个又大又白的饅头象不象她胸前的那两个……这样的老骚客我見得多了,我哑笑着回答:看你呢,北京来的稀客小姐最喜欢。骚客郎声地笑了起来,用手指彈了那两个镘头。我脸上有些发热觉得那女人有些怪怪的。夜里十点钟几位客人吼得力竭声嘶,说不唱了要回去休息。客人出了门上了车,我到吧台结帳。一个声音象从天外传来:"王哥,不认得我了吗?我是娟子啊"。我转过身看见呆女站在我面前,歌厅里耀眼的灯光下我感到一阵眩晕,语无沦 次地嘣出几个字,"娟子!小娟?…等 我…一会儿见”。
安顿好客人我没有坐车回家,沿着去歌厅的路漫步游走,二十年前的往事湧上心头。那年我进盘钢当工人,因为是高中生会写字能算数,厂長甩给我几把钥匙说,去食堂当保菅员吧,收收货,记好帳。
盘钢建设初期厂区就是一个大工地,几处未搬迁的民房住着几十个当地农民,厂長说这些人是彝族,人很凶惹不起,有民族政策的。十几个小孩衣不摭体象非洲小黑人在厂区跑来窜去追气车,看机器。食堂开完早餐后工人们都上班去了,宿舍区空无一人。我看见一个小孩的身影时隐时现便好奇地跟了上去。小孩在地上拾工人们吃剩的半边饅头和碎屑,发现我站在面前,小孩象作贼被逮低着头一动不动。小孩一米高,五六岁的样子,我蹲下看小孩,脏兮兮的脸上两只不大不小的眼睛,睫毛却很長,高起的鼻子很秀气,小嘴配在下巴合适的地方。分明就是一个漂亮的汉族小姑娘。见她穿了一双彝族人的花布鞋,破旧的上衣下露着半边屁股。我试探着问她叫什么名子?"娟子”!口音是四川人名字也不象彝族人。当年我也才二十来岁,怜悯之心由然而生。我领着她来到食堂抓起两个饅头递到小女孩手里,小娟子看了看我象兔子一样飞快跑去。
以后隔三岔五小娟子来到食堂库房门前,不说话低着头两只小手在破衣上扭来扭去,我趁没人看见递给她两个饅头。时间長了我觉得小孩子贪得无厌啊,饅头是公家的我也在作贼,忍不住我问娟子家里还有什么人?"我爸是土匪,我妈是老彝胞,还有个弟弟”。娟子的回答令我掠诧不已。一天我告诉娟子要她父亲把食堂生了蛆虫准备丢弃的两大坛豆腐乳拿回家去,还顺便找出一大堆破旧工作服扔给娟子。娟子爸爸说姓李,是成都附近彭县人,早年参加军阀刘文辉的国军,解放初期在西昌被解放军打散了,一千多人留在西昌地区。政府不追究还分给土地,讨了个老彝胞婆娘日子还过得去。最后娟子爸爸千恩万谢说,生蛆的豆腐乳才是好东西喱,够全家吃上一年。
转眼来到一九七三年,我被工厂推荐上大学,经过简单考试录取到成都工学院,就读四年后毕业分配又回到盘钢工作。多年前与一个小孩子的邂逅如果不经娟子一声呼唤,也许就遗忘一辈子。
我又步入歌厅,老板欣喜万分说:"要小李?”我吱唔一声,老板会意地把我领进包房。娟子迟疑着走了进来,老板掩上房门匆匆离去。在昏暗的灯光下我仔细地打量着娟子,丰盈的身段白净的脸,不亚常在银屏上见过的明星模样,没有了小时候的半点样子,我内心感叹着造物主的神奇。娟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两眼己是热泪盈眶,我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便赶忙问道"二十多年了,你还认得我”?
娟子長叹一声说:算起来我吃了你百十个饅头吧,那时候的饅头真好吃啊,每每吃饅头就会想起你来。王哥其实没有長变多少。看你走进歌厅我就有感觉,在你面前摆上两个饅头见你没有什么映像我失望了;看你走出歌厅就要离去,我不由自主地喊出了声,见你回头我心如潮湧。说完一段话娟子脸上露出了微笑,纯贞里透出一丝丝优伤,長而弯曲的睫毛下双眼发出迷人的光芒,二十年前的小娟子变成了美丽光鲜的少妇,令人神往。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姓名?那个时候你很小,我不记得告诉过你,你该称呼叔叔才对呢”。
娟子说,你走后没几天我又去食堂找你要饅头,直到中午都没看见你,我问食堂里一个大姐姐,那个小哥哥怎么不见了?大姐姐说"人家王洋考上大学去成都读书,走了”!我哭了,哭了好几天,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就是想哭。娟子看了看我又说:我那时快九岁了,因为吃不飽長不大,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样子,王哥你那时候也不象个大人。说完娟子笑了,我也跟着笑。娟子因为几个饅头记了我二十年,我却一无所知。面对美丽动人的娟子我觉得亏歉些什么,但内心一阵舒暢。我稍稍定了定神又问道:"你家人好吗?土匪爸爸还在不!你怎么`会到这种地方”?
只听卟咚一声,娟子双膝跪在地上向我爬了过来,泪流滿面泣不成声,就要摊软在我腿上。一股女人香仆面而来,我惊慌失措地从地上将她扶起坐在我身旁。我被娟子声泪惧下的场景吓倒了,没有半点邪恶,回想着我说错了什么。一声長長的抽泣声从娟子那高耸的双乳间发出,在包房里迴荡。
娟子说:你走后不久我家就被搬迁到另一个山头种地,那是彝人的地盘,老彝胞经常欺负我们,全家生活更加困难。我十三岁那年妈妈病死了,还不到四十岁。爸爸经常去很远的地方邦人干活路,剩下我们姐弟两个相依为命。那年弟弟跟人架被彝胞打死在山上,尸体被狼吃了只剩下一堆骨头。我爸爸气得吐血,不久也死了。有一天乡長带了几个人到家里来说,你家没有大人了,房子要没收,要我嫁给他儿子,就供我吃喝。老彝胞害我家破人亡,我害怕极了连夜跑下那坐山头。第二天我回到原来住的地方,家找不到了,那个食堂也不见了。我又餓又累还很害怕,晚上爬进一个大铁箱子昏昏沉沉睡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被几个人赶出大铁箱子。后来才知道我睡在了火车箱里被拉运到了西昌。西昌是什么地方,离家有多远全然不知。很久没吃东西,我在街上游荡,看见一家小飯館就要关门,一个老大妈正在打扫厅堂,我挨了过去拿起扫帚就扫地,擦桌椅。大妈瞟了我一眼到厨房里拿出两个包子递给我。几口吞下两个包子我放声大哭,撤着谎说到西昌找亲戚,找不到也没有钱回家。大妈可怜我,当晚让我睡在飯堂的桌子上。第二天我起得很早,打扫好厅堂后又到厨房邦忙,大妈看我干得有模有样很是欢喜,说一年后给我回家的路费钱。
我一干就是两年,飯館生意越来越火红。大妈给我买了几套花衣服,还有高跟鞋。吃飯的客人眼睛在我身上瞟来瞟去,大妈越发高兴,蓬人就说我是她姪女。直到有一天看见大妈和一个客人指点着我说了半天话,第二天大妈手上拿了厚厚的两百元钱递到我手上说,有个老板要我去歌厅上班,每月工资一百元。老板把我带回老家渡口(攀枝花市旧称)的歌厅。我害怕老彝胞找到我,日子过得战战兢兢。
说完一段话娟子静静地看着我。娟子和娟子一家的遭遇令人震惊,我半天说不出话来。娟子低着头又说"我们不唱歌,只给客人揣茶送水,不…卖,只是…”。我顿时周身汗颜为说过的话追悔莫及。娟子分明听出了我话中对她的一点鄙视,泪水在双眼中滚动充满委屈和忧伤,仿佛又要以泪洗面。我彻底的慌乱了,吱唔着说,上过学读过书吗?"我没有进过一天学堂,只认得老板教给我自己名字那几个字”,娟子说。
快夜里十二点了,二十多年的时光在包房里流淌,即短暂又漫長。我起身告辞,在夜风中疾步快走,似乎是挣脱着什么,那就是娟子的出现带给我一丝惆怅一丝悲伤。
以后一段日子我利用工作关係照顾歌厅老板生意,老板因此高看娟子一眼并有了些关照。直到有一天我最后见到娟子时犯下了一生最大的过错,铸成终生悔恨。我对娟子说"以你现在的情况,不如到广东深圳去谋发展,那里会更好”。
再也没有看见过娟子,歌厅老板说,娟子跑了,还欠几百元钱呢。我知道娟子一定是去了深圳。我时常遐想,以娟子上好佳人的模样,一点聪慧半点狡黠也许事业有成,嫁了好心的老板过上了幸福生活。可是娟子杳无音讯,我黯自神伤。娟子毕竟大字不识几个,能否经受沙场沉浮?在茫茫人海中娟子如同一只蝼蚁,或许早己不在人世。我陷入深深的自责和痛苦中。
时至今日又过去了二十年,娟子姑娘的容貌己不记得,唯有一个手揍两个饅头的小女孩定格在我脑海中。时光回到了起点,娟子不应该長大,成長的美丽最后断送了娟子的一生。苦命的娟子姑娘。
2018.4. 欧阳辉
题图: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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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辉 ——
自贡人,1969年在攀枝花市参加工作,2009年在攀枝花钢铁集团公司机关退休,现居攀枝花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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